哥大学生抗议行动告一段落。对我来说,持续观察这一事件是难得的体验。
一位朋友说:张丰从想追求客观变成了“他们的传声筒”,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事。他支持以色列,认为我在支持巴勒斯坦。
而一位支持巴勒斯坦的朋友也在指责我,因为我的文章还“还不够”。
我自我检讨。去年10月7日,我为哈马斯的恐怖罪行而震惊,但是到哥大之后,我开始注意以色列清算哈马斯造成的后果,开始看到加沙遇难的妇女儿童。慢慢的,我不再喜欢以色列的战争技能。
这种变化是困难的。考虑到我公众号的读者,大部分都是支持以色列(当然,放眼全国,这又是极少数),我同情巴勒斯坦,冒着得罪读者的风险。不过,看到不少读者留言谩骂,我又觉得我的冒犯是有价值的。
人们的认知确实存在极化的现象,一旦形成一个印象,就很难改变。但是,我也看到有些读者开始像我一样,看到战争的另一个层面。
如果有“信息茧房”的话,我自己的公众号就是一个“茧房”,但是它也有从内部瓦解或者更新的可能。
重庆“胖猫”事件也是如此。警方公布胖猫和谭某的经济往来之后,尽管仍有一部分不信,但是也有相当多的人改变了看法,不再认为谭某是骗子,也有人为曾经指控她为“捞女”而道歉。
这说明,所谓的“信息茧房”,或许只是一个虚拟的靶子。其实,在传播学上这个词的诞生就很有趣,它是一个悖论。
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这个概念,是美国法学教授凯斯·桑坦斯的《信息乌托邦》最早提出来的,时间是2006年。这是关于信息时代的一个假说。
它为更多人所知,是2014年纽约时报的一篇报道。当时,皮尤研究中心发布了一个报告,认为美国因为党派政治影响,大众正在陷入信息茧房或者回音壁效应之中,支持共和党的都看福克斯,而民主党受众则集中在NBC、纽约时报等媒体。这个报告担忧,如果人们只看自己“喜欢的”媒体,社会观念就会越来越两极化。
大家都忘了,纽约时报在报道这个研究的时候,其实提出了一个相反的看法: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接受多源信息的渠道和能力,都被低估了,这篇报道的标题就是“Americans Don’t Live Information Cocoons,美国人没有生活在信息茧房里。
吊诡的是,这篇“反思式报道”,反而让信息茧房这个词破圈了,尤其是这个词被翻译成中文之后,成为一个常用概念。实际上,在谷歌学术上搜索Information cocoon这个词,前排展示出来的论文,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写的。
在美国,因为它缺乏分析的有效性,既不是一个常用的学术概念,也不是一个日常术语,但是它被翻译到中文语境,却成为了一个用来制造焦虑和贬低别人的武器——你处在信息茧房中,就不具备了对话资格。
在以兴趣和“算法”为基础的信息和短视频流行后,“信息茧房”也成为一个为大家所知的流行词。这表明了一种担忧,人们担心被大数据算计。人们担心“大数据”捕获到你的兴趣爱好,就会推送相似的内容,这样你在屏幕上看到的就会是同类信息。
但这种担心是不必的。前几天在洛杉矶的时候,我用Uber点了几次外卖。前天晚上回到纽约,在肯尼迪机场叫了一辆车,上车后竟然收到一条短信:现在在Uber上点餐,等你到家就可以吃了。四十多分钟的车程,刚好和送餐时间吻合。
我骂了一声混蛋。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平台其实根本不知道,我晚上从来不点外卖。这不是说“大数据”不聪明,因为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大数据,而是一个小小的服务。
我们总是过于敏感,把这样的信息,上纲上线到“算法”,它连小学数学都算不上。
实际上,就像纽约时报当初报道的那样,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接受多元信息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海量的ugc、pgc内容,加上推荐算法,就可以给你带来一个更大的世界,并且是高效的。
在X(推特)上,除了“正在关注”的人外,还有“为你推荐”,经常推荐我讨厌的人。我必须手动屏蔽,才能让那些人不出现在我的屏幕上。
这说明一个事实:算法不但没有导致信息茧房,而且正在努力打破我的认知框架,想给我一些新东西。在抖音这样的视频平台,这样的操作也是很普遍。除了系统推荐的,你关注的,还有电商、长视频各类频道,甚至还可以自己调节管理每种类型内容的比例。
就连最近的微信公号也开始转向算法了。现在获得10万+比较容易,因为会有“系统推荐”。但是一篇10万+文章,“点赞”和“在看”,可能只有几十上百个。我已经遇到几次莫名其妙的推荐,感觉自己已经失去对文章的控制,它被推荐到一些陌生人那里——引来大量谩骂。
坦白说,我不喜欢这种感受。我更喜欢文章被推送到志同道合者那里,他们可能会打赏,而不是举报、谩骂。
换一个说法,我只在乎同道的评价,就是想制造“回音壁效应”,打造一个“信息茧房”。公众号本来就是无数个这样的“茧房”,现在平台加强推荐,反而打破了茧房。
过去的公众号更像是同温层自媒体,封闭的、不断强化认同的。而今日头条这样的靠算法推荐的平台,会带来观点的不同,突破同温层,你总会看到新的、意想不到的内容。它恰恰打破了个人视野的局限性。
而短视频平台就更是如此。不管是抖音还是快手,都有海量用户,所谓的“算法”,也是多维、立体的,在这样的信息海洋,你想躲在某个信息茧房里,反而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喜欢使用“信息茧房”,其实只是对和自己观点不一致的人的变相指责。凡是和自己不一致的,就是处在茧房中。其实,各种“不一样”恰恰说明信息茧房是一个可疑的概念——你不愿意看到另一面,那不是信息茧房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