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民的声音一直是中国数字时代关注焦点之一。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操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渺小,却精准地道出了时代的病症,而“发声”背后的勇气和良知,也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正如詹姆斯·斯科特所言:“犹如无数的珊瑚虫形成了杂乱无章的珊瑚礁,无数个体的不服从与逃避行为也形成了自身的政治或经济堡礁……当国家的航船搁浅在礁石上时,人们通常仅仅关注船只失事本身;他们没有注意到,正是大量微不足道的行为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
中国数字时代在“每日一语”栏目中以字卡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些声音,同时在“网语馆”、“公民馆”中对这些不服从的声音进行存档。同时,在每月的“CDT 网语”栏目中,梳理当月舆论焦点,并精选这些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本月新词: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
2 月初,伴随着上证指数不断创下近年新低,“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成为网民们嘲讽时局的流行语。
该词源自于2024年2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的同题文章。文章称,德国的共产党国际关系书记雷娜特·科佩在访问中国期间,认为“中国式现代化和西方现代化道路不同,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赞叹“中国在住房、医疗、教育和基础设施等方面的进步明显,人民的整体生活水平得到很大提升”、“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这篇文章发布当天,上证指数跌破2700点,当日超过5200股下跌,1000余股跌幅超过9%,近200股跌停。中国经济陷入恶性循环,股民哀鸿遍野,与“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形成“指黑为白”的巨大反差,因此也迅速被网民拿来嘲讽当局完全脱离实际的舆论宣传。
《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当日还发在微博发起话题“#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结果惨遭“翻车”,有网民留言称,“年度最佳笑话”、“这样的日子,用这样的标题,我们的下一代,会很瞧不起我们吧?!”、“百年未有幸福,千年未见的贤圣,万年未遇的盛世”、“佛看到了朝鲜的新闻联播”……很快这一话题就遭到了微博的封禁。
中国网民们也纷纷围绕这句话进行二次创作。微信公众号“风慢慢 ”连续发布两篇文章《整个鲁镇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以及《股民朱由检启示录: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但这两篇文章很快遭到删除,“风慢慢”账户也一度遭到封锁。
也有网友挖出了1960年1月27日的《人民日报》文章,该文在1959-1962三年大饥荒期间,公然宣称“公社使农村工业的发展一日千里,社办工业单位二十多万个总产值增长70%”、“公社制度保证农副产品收购得又多又快又好,收购总额比1958年增加28.2%”,与今年2月2日《人民日报》的“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一脉相承,这篇文章也很快遭到了删除。
在“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的微博话题被屏蔽以及和官媒评论区开启评论精选后,大批股民前往美国和印度驻华大使馆的官方微博下留言,其中美使馆官方微博上一条“保护长颈鹿”的消息收到了超过14万条评论,成为中国股民的“哭墙”。
网语焦点
2月,最受中国网民关注的焦点事件分别是梅西缺阵风波和贵州女企业家讨债被批捕事件。
我们将选取这两起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梅西缺阵风波
李承鹏:“给爷笑一个”是传统文化瑰宝,无论是过年给长辈下跪领红包,无论是喝斥外卖小哥、调戏酒吧卖玫瑰花的小女孩,还是绑架侯宝林、梅西,内心动机是一样的。过程中免不了耍流氓,就跟孙扬似的,回来就说“他们看不起我们中国人”。就跟那款流氓手机一样,到处偷技术到处剽窃,被抓了包,就说外国人辱华,伤害了咱中国人的感情。
问题是,你徜徉在维多利亚港(估计以后得叫红旗港)的私家游轮上,你住在温哥华五百万豪宅里,从没想起咱是一伙的,在外面惹了事,就跑回来嚷嚷那谁谁伤害了咱中国人的感情。不就是想让我们给你耍流氓埋单吗。
长记性,所有这类故事,开头一定是在小树林里要求人家“给爷笑一个”,结尾一定是“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选自《站住,别动!我是中国人民的感情》)
仗义姐:无论梅西的球技多么高超、在中国球迷中曾经有多高的人气,只要他沦为政治工具,他就难免会被中国球迷拉黑,“人气”变为“过气”,暗中操弄此事的势力更会遭到抵制、沦为笑柄!(选自[《梅西对中国球迷的轻慢甚至敌意,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陈楚楚:在政府角度,港府希望藉梅西之行说好香港故事,宣扬香港作为“亚洲盛事之都”和“国际盛事之都”的定位,事情发展至今却是重新确认和突出香港是“中国香港”的形象。可以说,这是政治正确的胜利,同时也是政治宣传的失败。(选自《评梅西事件:当“中国”为“香港”讨回公道,是香港故事的成功还是失败?》)
熊倌儿:简简单单的一件商业足球表演赛纠纷,被小作文,被舆论、民粹带偏到“辱华”,追求“名”与“实”,最后不免像猴子一样,被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所蒙蔽。如果每次有商业纠纷就用“辱华”大棒打下去,鼓动舆论,助长这种民粹风气,逼着别人站队,闹笑话的只会是自己,翻车只是迟早。很多小丑每天亲身演绎荒诞现实曲目,终有一天,这样的“荒诞”会让所有人恐惧。(选自《朝三暮四:梅西香港事件到底是谁翻车了?》)
木木竖竖竖:回到梅西访港这件事上,本身很简单,如果梅西违约,那么主办方起诉迈阿密和梅西。相反如果梅西没有违约,是主办方涉嫌不诚实,虚假宣传,那么由购票的球迷起诉主办方,与梅西无关。除了迈阿密,主办方与买了票的球迷这三方以外,其他所有人没有利益受损,就这件事在法律上都是无关的。
三表龙门阵:可以有情绪,尤其是那些购票没看到偶像的球迷,足能理解。可要是将此扩大化,打倒梅西,甚至否定梅西,说白了就是和世界主流认知背道而驰。梅西在此地不被认可,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此地不认亚里士多德,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我再说一句很现实的话——情绪是即时的,当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尔曹身与名俱灭,可在历史长河中,梅西有他清晰的坐标,即使在我们这里。为什么?因为人类的大共识在那。(选自《梅西是一种共识》)
项栋梁:梅西在香港表演赛不上场这个事,之所以被提到政治高度、民族感情高度来讨伐,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某些人在香港搞形式主义搞砸了,然后恼羞成怒疯狂甩锅。什么是形式主义?以扩大国际影响力为名义,斥巨资请球王梅西来踢一场完全没有国际影响力的球赛,这个,就叫作形式主义。对香港这样一座曾经以务实和清廉著称的商业大都市来说,这很不寻常。现在,没有了这些质询,特区政府办起盛事来效率高了很多。也因此,一场商业和娱乐性质的足球表演赛,就被提到了关乎政治与民族感情的高度。(选自《梅西事件背后,是形式主义在香港蔓延滋长》)
叶克飞:这段时间一直被骂的梅西,其中一条骂名也是“低情商”。不过有意思的是,也有许多说梅西情商低的人,实际上是打算以此为他辩护,认为他不是有心敌视,不是不尊重领导,只是情商太低。这种辩护也很可笑,因为跟不跟领导握手,其实真的跟情商无关。当然,跟村长科长握手都要弯弯腰的人不会懂这个。有人曾经这样总结:“中国式情商,并不是真正的情商。在中国式情商里,并没有热情、自制、激情、坚持,以及自我激励和鞭策、鼓舞。有的只是左右逢源、拐弯抹角,甚至是口是心非,满嘴谎言。”(选自《低情商”的崔康熙与梅西,还有小县城里那些“赢家”》)
海边的西塞罗:真实情况很可能压根就没那么复杂,很可能就真的是人家伤病了,或者这两天就是心情不好,或者梅西“大姨夫来了”……凡事论迹易、论心难,有太多的理由都可以解释梅西这次的表现了,“辱华”是最靠不上谱的那一种。而且非要出了点事儿就非往“辱华”的方向扯,还吆喝的满世界都知道了,这仿若一个人到处提醒别人“千万不要想一头长着粉色绒毛、带着太阳墨镜、叼着雪茄烟的大象”——你不说没人回往那个方向去想,你一说,别人都有画面感了。那你说真“辱华”的到底是谁呢?(选自《关于梅西:违约就说违约,扯“辱华”就太扯了》)
张 3 丰:梅西还是那个梅西,而香港不再是过去那个香港。一个“新香港”,更需要尊重的、更敏感的。对他的“恨”,在相当程度上是“多余的”。这种“多余”,就是新的民族主义情绪。这种“恨”本质上并不是梅西引发的,它浩浩荡荡,横冲直闯,一直在寻找目标。梅西就是最新的目标。(选自《对梅西的恨:多余的义愤》)
贵州女企业家讨债被批捕事件
马江博: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传统基建的“地方商业模式”空间将越来越小,在中央现在越来越明显的集中资源扶持强省的大逻辑下,落后省份能允许的大项目会快速减少,这些地方政府和这一代地方企业家,都将遭到时代的冷脸。而彼此都负债累累的地方政府和地方企业家,必然进入翻脸成仇的模式。
尤其之前靠大建设和转移支付发家的企业家,甚至可能会把过去的财富通通赔进去。这只是个开始,无人能够扭转。(选自《彼此都负债累累的地方政府和地方企业家,正进入翻脸成仇模式》)
木蹊:以1200万元化解高达2.2亿的所有债务,过分了。哪怕多给个几千万呢?我相信,马艺珈伊也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实账”,这是双方可以坐下来谈的。但不能谈的好好的,就把人抓起来,定个寻衅滋事罪……不管这是不是“以刑化债”,毫无疑问,有关方面在这件事中姿态,恐怕已经在民企和民众心中,留下了一笔公信力坏账。公信力,比黄金更重要。(选自《六盘水疑云:女企业家是怎么拿下10个工程的?》)
元淦恭:贵州的发展神话,并不仅仅属于贵州。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是中国“改天换地”的一个缩影。那么,当贵州在还债时力不从心,恐怕也需要更多的人来买单。(选自《谁来为贵州的“神话”买单?》)
老萧杂说:发生在水城区的事情,具有风向标意义。倘若该地政府横着走路要走到底,就意味着一个债权人坐牢的时代已经到来。这势必导致政府欠债的经济负资产,在转化为政商关系负资产后,升化为政治负资产。到了那个地步,社会就彻底崩坏了。(选自《不要仗着政府没钱,就光膀子横着走路》)
褚朝新:当下的媒体生存环境很不好,我真的不相信《中国经营报》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此严厉地监督地方政府。看到这些官方内部的文件和材料,我才明白中国经营报为什么能这么直接地批评地方政府当老赖、耍无赖。原来,媒体的报道都是依据的官方内部文件和材料。现在,我们还是希望政府是诚信的政府,不是耍流氓,那么,请水城区出具各个工程的验收审计证据和支付记录,尤其是要出示支付了全部工程款89%的证据……我怎么感觉水城区又要把“官方通报”的名声搞臭一次了。总这么玩,将来谁还信“官方通报”啊。(选自《说媒体报道失实的官方不出示证据,那我来!》)
浣花溪杜甫:前不久唐山迁西老干部马树山举报县委书记被迅速抓捕审判一事已经让人很震惊了。现在六盘水抓律师,抓企业家,不上点手段,你们是不知道厉害,用这种手段逼人就范。以刑化债,高啊,不得不服啊!这样的老赖谁惹得起?
在绝对权力面前,你要钱还是要自由?想不明白,就进去好好想,想明白了再出来。中央不是说要保护民营企业家,要营造好的营商环境吗?怎么为了两亿多吃相就这么难看,相比之下中彩票就温柔得多。(选自《抓律师抓女企业家,六盘水的火最终捂不住》)
孙立平:现代社会治理依赖的是明确、透明、稳定的规则体系,而不是收放自如的权力技巧。(选自《重振经济靠什么?其实就简简单单的三条》)